朱典锴
白居易《垂钓》诗说:“临水一长啸,忽思十年初。”写下这个题目以后,我也是“临题一长啸,忽思十年初”。十年光阴,白居易是由春风得意而入困顿失意,故而长啸以纾解郁闷;我却是由彷徨迷茫而渐渐开悟而热爱。回首入职之初的十年,颇有恍如隔世之感。
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适合当老师的,报考师范更多的是无奈。一来是家里穷,考师范的话国家会有补助,家里的负担就小很多;二来是师范类院校的分数线总比其他院校低一些,考上的机会大一点。然而自己并不适合当老师。毕竟从小学的时候起,自己有了口吃的毛病,从此无法摆脱。即使到了现在,偶尔还是会有说话不利索的时候。另外,我记名字很费力,还脸盲——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回事。但不管怎么说,最终我还是被新疆兵团师专录取了。
我学的是历史教育,这算冷门专业,工作不好找。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。所以1992年大学毕业,我回到自己的母校——一所县城中学求职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没有岗位。感谢我当年的班主任,念在我当年做学生的时候品学兼优,说服学校领导,让我留在学校工作。
但是我能做什么工作呢?学校的历史老师充足,貌似各科老师也都不缺。就连当年我上学时聘用的临时老师也都已被解聘,到乡镇中学去谋职了。
于是我被安排在教务处“帮忙”。教务处已经有三位老师,两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务和一位技工出身的教务员。我去教务处最初的任务是代替那位教务员接电话,做传达。因为那个时候整栋教学楼里就两部电话,校长一部,教务处一部。有外面的电话打进来找某位老师,教务员就得楼上楼下找人接电话。我就干这个。
再后来是分试卷、调课表、填写报表。虽然当老师并不是我最初的理想,但是,当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候,我内心是多么羡慕那些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啊!什么时候,我也能走上讲台呢?
漫长的一年过去了。第二年,学校的档案员退休了。于是我暂时去补档案员的缺。在这里事情就很少了。一个人一间办公室,需要收发的文件很少,前任档案员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。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书看报。清闲固然是清闲的,然而我很迷茫,我该看什么书?我以后能做什么工作?因为没有目标,我常常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发呆。
半年后学校有了专职的档案员,我又被调整到学校团委“帮忙”。团委的事情同样很少,年轻的团委书记又很能干,完全不需要我帮忙,似乎我也帮不上什么忙,于是我又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。我更迷茫了,下个学期可能会安排我干什么?我就一直这么混混噩噩过下去吗?
果然,事情没有最糟,还有更糟。学校的老警卫光荣退休了,我又理所当然被安排到校门口担任警卫,同时负责给老师们打考勤。工作两年了,除了刚进校试讲的时候上了一节历史课以外,我没有再踏上讲台。我是谁?我要走向何方?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。
毕竟天无绝人之路。工作的第三个学年,学校有一位初中语文老师生育,暂缺一名语文老师。于是安排我去临时带课一学期。这对我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,也是巨大的挑战。我是学历史教育的,然而教历史都教不好,教语文自然更是困难重重。但是我知道,这个机会如果把握不好,自己的人生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走上讲台了。我几乎天天泡在校图书馆里备课、查资料、反复修改教案。时隔两年之后再次走上讲台,我的感觉已经不是紧张,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情况还不错。学校领导去听课,指出了一些问题,但是总体上认为我尚能基本胜任语文教学。于是我有半年时间站稳讲台了。然后,我的第一篇论文《角色扮演在语文课堂上的运用》发表在《中学语文教学》杂志。
一学期很快过去了,我带的两个班语文成绩居然也还不错,休完产假归来的老师也很满意。然而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?这时,命运又一次眷顾了我:另一位语文老师开始休产假了。于是,我又去带她的课。
经过上个学期的磨炼,这个学期我的教学顺手多了。但是我的头顶始终悬着一把“达摩克利斯之剑”,那就是:下个学期我会去教什么?所以我始终不敢懈怠。现在回头来看,那一年是我应该是我在教学上最用心最专注的一年。这一年,我从一个门外汉跌跌撞撞闯进了语文教学的殿堂;更重要的是,我已经爱上了语文教学。
第二学期教完,我又开始为自己的工作发愁。已经没有休产假的语文老师,语文老师满员了。正在我苦恼的时候,一名老师买了一辆摩托车,然后很快摔伤,双腿粉碎性骨折。别人的坏运气居然是我的好运气,这样,我又继续教语文了。不敢懈怠的我,抓紧分秒学习语文专业知识和教学技能,到处找教学光碟一遍遍观看学习,从此,我作为语文老师基本上在学校站稳了脚跟。
1996年,也就是我从事语文教学两年后,影响我一生的机会来了。伊犁州中语会将举办首届中学语文课堂教学大赛。我鼓足勇气参加了县教育局举办的选拔赛。两年来的努力有了收获,我获得了这次比赛的一等奖第一名,得以代表县里参加这次全州的比赛。
这次全州的教学大赛由参赛老师自选课题,我选的课题是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和《天净沙·秋思》的比较阅读。我在家里面对着房门一次次试讲,在门板上一次次写板书,然后就是在自己的年级一遍遍试讲,老师们一遍遍听课,一次次提出意见。每次上完课以后的评课环节,我都能记下两三页甚至五六页的评课意见。这些意见有的相互矛盾,但是都给予我很多的启发和教益。可以说,这次参赛的经历使我的语文教学能力得到了一次极大的提升。直到今天,我都对同事们的无私帮助和指导一直心怀感激。在这以后,我依然积极参加各种竞赛课、观摩课、展示课、示范课,因为我知道,这些都是自我提升的良机。可以说,我就是通过这一节节的课迅速成长起来的。
全州的教学大赛我获得了二等奖。这个二等奖实在是来之不易,所以至今刻骨铭心。这对我而言是一次莫大的肯定和鼓励。它是我两年多来刻苦钻研语文教材教法的回报,也再一次证明了“勤能补拙”的道理。从此以后,我对语文教学慢慢有了信心,也从此站稳了语文讲台。再也不用为自己下个学期会去做什么工作而担惊受怕、疑神疑鬼,这种感觉真好!
1998年,工作第六年(也就是从事教学第四年),我调动工作,到市里一所比较有名的中学任教初三毕业班语文。某种程度上说,这属于临危受命。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这四五年来的刻苦钻研,我总算做到了不辱使命,圆满完成了教学任务,并获得了这一年的自治区中学语文教学录像课评选一等奖。这次获奖成为我下一次提升自己的重要机会。
到了下一年,我被调整到学校的高中部任教。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啊,因为我此时依然只有历史教育的专科文凭,而且从未涉足过高中语文教学。当领导找我谈话的时候,我的心在狂跳。能让我走上高中语文的讲台,说明至少在领导的心里,我是具备这种能力和知识储备的。但我知道,自己还差得远。怎么办?只有继续拼了。于是整个暑假,我把自己关在家里,把高中的教材和教参、以及最近一两年的中学语文教学期刊高中部分通读一遍甚至多遍,一个半月以后,我从书堆里抬起头来,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。我知道,自己能行。
于是,在教了五年初中语文以后,我这个只有历史专科学历的老师自信地走上了高中语文讲台。我给学生讲《氓》中折射的婚恋观,讲《离骚》中屈原的道德洁癖,讲《阿Q正传》里的国民劣根性。我还和学生一起探讨梭罗的《瓦尔登湖》与中国的隐士文化的异同,一起交流刘心武的《红楼梦揭秘》,也激烈争论《伤逝》里的子君和涓生爱情悲剧的产生原因。我告诉学生:语文不仅仅是工具,也是生活,还是素养,更是一种风度。它能将一个平庸的人变成一个有情感有气度有追求的人。这就是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的道理。我还告诉学生,学习语文一定不能陷进题海里,那是扼杀了语文;沉浸于文字和思想的世界里,语文才能呈现出本来的美好。
我庆幸,自己迈出的第一步是对的,这与今天我们提倡的核心素养理念,以及整本书阅读、群文阅读、思辨性阅读等思想是相契合的。但走出这一步不是偶然,而和我那个夏天以及以后的读书与思考是有直接关系的。
2002年夏天,我工作满十年了,我的第一届高中学生毕业。风流云散,一别如雨。但是,我相信,无论他们飘落到哪里,有会一个共同的心灵之乡,那就是语文。
也是这一年,我成为学校的高中语文教研组长。
如今三个十年倏忽已过,第四个十年呼啸而来。每个十年都不枉辛苦,每个十年都值得期待。但是,第一个十年永远是最令人怀念的。“朝乾夕惕,功不唐捐。”我希望自己永远葆有这最初十年的忧惧和激情,如此,才称得上不负人生,不负关爱自己和自己所关爱的人。
朱典锴,52岁,正高级教师,新疆兵团二中高中语文教师,兵团教育学会中学语文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,乌鲁木齐市高中语文学科带头人,新疆师范大学、兵团开放大学及乌鲁木齐教师进修学院特聘教师,自治区考试命题专家,出版专著《典读论语》,在《中学语文》《中学语文教学》《语文教学通讯》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。
